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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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3:Snake_of_Mercy3

论无影阿谢姆存在的可能性(试阅)

这其实是在6.0之前就写下来的文章了,当时想着写一个成为了无影的阿谢姆,但由于6.0出来之后的种种原因最终夭折……不过内容不少,放在存稿箱里塞着还不如放出来给大伙看个乐,诸位就当打发时间看着玩吧~


(其实也有隔壁的下半篇迟迟写不出来的原因在里面……写出来的篇幅倒是可以发个中,但我想直接写完一次性发完)


依旧是无性别无种族描写。


食用愉快~



1.


瓦厉斯看着高坐在王位上的二人,面色很是阴沉。


原本他的长相就相当森然,此刻面沉如水,更让他显出无数叫人不安的压抑来。


高坐在王位上的二人,准确说来,是一人坐在王位上,而另一个侧坐在一侧的扶手上,后者亲昵地倚着前者的身体弯着眼睛直笑。


“所以——到底为什么这时候的气氛那么压抑?”


半晌,那个侧坐在扶手上的人突然开了口。他颇为疑惑似的,不解地直起身子,那些原本叠作一团的丝绸随着他的动作滑落,曳到地上,铺成一地漂亮的花。


然后他保持着这种不解的表情站起来,向瓦厉斯靠近几步张开了双臂:“这样阔别了数年的重逢——不应该是那种最叫人感动的大场面吗?”


他说着,漂亮脸蛋上的表情倏然一变,变出了无尽的慈爱与温柔,他看着瓦厉斯,如此柔声说道:“我亲爱的孙孙,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当年,我可是最疼你了呀。”


瓦厉斯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捏紧,他咬死了牙关,强制压抑下自己拔枪就射的欲望。


“瓦……”


“好了,”在这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在他后头不发一语的男人忽然开口止住了他。男人跟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翻了个白眼,“要是他真的表现出什么像是一家人的场景,我恐怕才要接受不了呢。”

“瓦厉斯•佐斯•加尔乌斯……”

他似非似笑地念出这个名字,然后非常不怀好意的,加上那个属于辈分的称呼:“我的孙子。”

“……”瓦厉斯垂着眼睛,死死盯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开国皇帝索鲁斯,居然是个无影!亲爱的祖国加雷马帝国,居然只是他用来散播战乱的工具!”

男人夸张地喟叹着,一时间像是咏唱台本的演员那样充满了戏剧性。

原以为他刚才制止另一人的行为就是为了不让场面更加僵硬,谁能知道他是准备自己亲身上场。

“你也别恨我,我也不过是完成任务而已。”男人看着瓦厉斯隐忍的模样,眉眼间反而更多了几分兴味。

然后先开头说话的那人又接话了,他笑嘻嘻的,无端叫人手痒:“哎呀,看不出来嘛,你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他一步步地走下台阶,矜持地、高雅地、缓缓地走到瓦厉斯面前,他是笑着的,那样端庄地笑着的。

然后,他抬起手捧住了瓦厉斯的脸,一双眼睛犹如面清透的明镜,如此清晰地倒映出面前人的模样,与瓦厉斯那些已经开始模糊的记忆如出一辙:“虽说陛下如此,可我记得我是有给予你们关爱的呀?瓦厉斯,我的孩子,难不成你当真那么无情,要把我对你的一腔爱意付诸东流?”

瓦厉斯是记得的。

在他尚且是青年、少年、乃至于幼年的时候,的确是常常绕在国母的膝头玩耍。

与铁血的索鲁斯皇帝不同,皇后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她大气、包容,说是皇后,却与每一位母亲或是祖母没有太大区别。在皇帝外出征战时,便是她留在皇宫中主持国内的大局看顾家眷,她会予以他们温柔的低语,唱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摇篮曲告诉他们很快陛下就会带着胜利与荣光归来。

可以说,瓦厉斯自小对开国皇帝的仰慕,就是在这位国母的耳目渲染下生出的。

她是那样的温柔与慈爱,在冰冷的加雷马帝国中犹如那轮大部分时候都被风雪掩盖的太阳,平等地给予每一个靠近她人的温暖。

有时瓦厉斯甚至会想,像加雷马这样严酷的土地,真的可以生养出像国母这样的人吗?

或许他的想法是对的,又或许太阳的确是注定无法在冰雪中长久。

国母离开的时间要比索鲁斯早整整十年。

彼时瓦厉斯正离开加雷马境内出征别国,等他归来时,他才得到了皇后迟来的死讯。

瓦厉斯愣了许久。

他从小父亲早逝,而母亲也在不久之后郁郁而终,可以说,看顾他一路成长的人,正是那位温柔的皇后,也就是他的祖母。

祖母总是很温柔,她会为他讲述些光怪陆奇的故事,那些故事与他偷偷去图书馆角落翻到过的冒险传记有些相像,却又比那些千篇一律的故事有趣得多;

她也说些关于陛下的轶闻,有闲暇时的、也有征战时的,皇后口中的索鲁斯陛下与其他大部分人认识的那个索鲁斯陛下完全不同,十分有趣的,对他人而言铁血无情的开国皇帝,在皇后口中好像只是一个总抱怨今天又没有睡够的普通男人。

于是在这个过程中,那个原本只是坐在高位任瓦厉斯遥遥望去的身影渐渐饱满,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索鲁斯大帝。

瓦厉斯记得,每当皇后在说这些话时,她那张仿佛因过分美丽而让时光都为此留情的脸上就会浮现出无比慈爱的笑意,那笑意如此令人留恋,温暖得让他止不住想起极少见到的太阳。

幼年的瓦厉斯最喜爱她这样的笑容,因为这笑容表示了他家与安心的所在,他可以在这个笑容前卸下一切的防备,毫无保留地任由自己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歇息。

皇后很温柔,但这绝不表示她是个仅仅只能留在后宅中相夫教子的柔弱女人。

除开那一些可以归属到家的回忆,还给予了瓦厉斯深刻印象的,是在加雷马建国后不久的某个深冬。

彼时加雷马正值内忧外患,对内索鲁斯登基称帝的行为大大侵犯了原共和国元老院的利益,对外伊尔萨巴德大陆的征服刚刚完成,其领土内反抗军骚动不断。

当时许多人十分不解,他们不理解一向睿智的索鲁斯为何会选择在刚刚胜利时便匆匆自立为帝,而不是稳扎稳打平息一切问题骚动后再着手实行构想。

这绝不是一向英明的索鲁斯会做出来的决定,毕竟像这样鲁莽的举动,无异于是在根基尚浅的加雷马埋下祸患的种子。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几位元老院中的元老串通他国反抗军里应外合,在大部分军力调离,皇帝将领未归的情况下潜入皇宫,企图在这个时候一举擒获皇后与皇子等诸多皇室亲眷,以他们的性命为要挟对峙索鲁斯。

瓦厉斯当时还小,连记事都还不是很清楚。

他只记得那时候负责照顾自己的那位侍女将自己藏进了衣柜,在叮嘱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声之后,抱着一团囫囵团作人形的衣物冲出了房间。

然后……然后就是混乱的脚步声和什么人的逼问,最后以一声凄惨的惨叫告终。

再然后有人一脚踢开了大门。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瓦厉斯那时候还不能明白他们是想干什么,但他也知道自己决不能被找到。

于是他捂紧了口鼻,在一片黑暗中感知自己濡湿的呼吸与擂鼓的心跳。

“咚咚,咚咚……”

渐渐的,瓦厉斯开始分不清那些声音是出自自己还是别人,他只能感觉到那些响动离自己越来越近。

要被找到了……!

幼小的瓦厉斯闭上双眼,绝望地感觉到衣柜门被人一把拉开。

“!”瓦厉斯闭着眼睛瑟瑟发抖,但紧接着,他出乎意料地闻到了一抹淡淡的香味。

当然并不只是香味。

准确说来,是混着血腥味的香味。

而这香味他很熟悉,那是来自于皇后,曾经还被他不小心摔碎过一瓶的香水。

意识到这点后的瓦厉斯急忙睁开眼睛,果然,他看见皇后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她仍穿着那一身漂亮的宫装,长长的头发不加打理地散在身后,像是什么极为昂贵的绸缎。

她根本没有被此刻的混乱所影响,依旧那样矜贵的、高雅地站在他之前,面带微笑——即便此刻鲜红的血泼墨似的沾满了她一向整洁的宫裙,即便她从来只是用来插花的右手提着一把尚在滴血的长刀,即便死人的尸体还就躺在她总是踏过地毯的脚边。

她只是向他伸出了没有拿刀的左手,然后用一贯哄他的口吻笑着说到:“来,瓦厉斯,到这儿来。”

之后皇后牵着他,一步步走出躺满了蛮族尸体的房间。

在走廊上,他看见刚刚将自己藏起来的侍女的尸体,她就躺在那,从喉咙里淌出的鲜血流了满地,似乎仍旧是温热的。

皇后见他出神的模样,便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她会得到最妥善的安葬。”

一路上,他们还遇见了不少来自于反抗军的敌人,这些蛮族盯紧了他们二人,女人和孩子,还是身为皇后的女人和身为皇孙的孩子,无论怎么想都是作为俘虏的最优选。

而这时候皇后便会分出一手护着他,然后游刃有余地游弋于数人之间,她连战斗也像是在宴会上那样优雅——充满了暴力的美感,几乎要他不合时宜地看入了神。

之后,生生血洗了皇宫的皇后捉拿了国内阴谋败露正意图逃走的几个元老及从犯,又率人逮捕了所有潜入国内的反抗军,并在几日后将所有人公开处刑。

特别是作为主犯的大元老——是皇后亲手斩下了他的头颅。

那颗苍老的头颅就这样折断在了皇后手中艺术品似的刀刃下,孤零零坠在木盒子里。那张惊恐的脸皮瞪大了一双混浊的眼睛,好像到死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死在了这个一向不被他看入眼的女人手中。

接着,这位一向只被各方人马看作一个附庸或是艺术品的皇后,以铁血的手段肃清了整个朝堂。

下手之残酷,动作之利落,让那一段时间的加雷马堪称是风声鹤唳。

自此,所有人都知道了为何索鲁斯选择直接称帝,又为何能有如此的自傲常常亲临前线而不留任何安排于后方。

没人敢问她作为皇后怎么能那么大肆地干涉朝纲,也没人敢想这一切是否根本就是国父国母早已构想好的计划。

只在皇帝归来时,更加恭谨地弯下他们的脊梁。

每当回忆起这件事时,瓦厉斯才会觉得皇后果然也是由加雷马的土地所孕育的人,因为只有这样,只有由这片土地所养育的人,才可以在温暖的同时兼并如此的冷酷。

之后的无数次,都是由她始终守在他们这些尚且弱小的人面前,逼退了无数想要将他们捏做把柄的有心人。

是她抚养了他长大,倾尽爱与温柔。

可他不但没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甚至连她的葬礼也没能赶上。

于是在沉默的间隙,他回想起出征前,他是有去见皇后的。

那天赶巧是加雷马几乎一整年也不会有几个日子的晴天,皇后就坐在一处落地窗前的躺椅上,任阳光铺满了她的全身。

“亲爱的小瓦厉斯,”她见了他这样笑道,“是来向我这个老人家道别吗?”

“我来见您,并且我想要知道,您是否希望得到什么?”瓦厉斯那时问。

“噢,你问我有没有想要的礼物?”她呵呵的笑,终于显出了老态的脸上依旧不改往日的慈爱,她沉吟了一会,转而说道,“礼物、要说此刻我想要的礼物,小瓦厉斯,请给予我一个道别吧。”

这是一个奇怪的要求,她向他要了一个道别。

而现在回想,瓦厉斯却惊觉也许那时她便料到了自己将近的死期。

之后,瓦厉斯站在皇后的墓前,静静地放下了一朵阿泽玛玫瑰。

他知道这朵艳红的花不适宜放在墓前,可皇后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它,即便在这寒冬笼罩的加雷马,她也不惜花费无数的代价将这种玫瑰种满了花园,然后看着盛放的花海出神。

于是他理应献上这花。

然而到了此刻。

到、了、此、刻。

瓦厉斯只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不止是自己,所有加雷马帝国的臣民都像是笑话。

多可笑,多可笑!他们伟大的国父与国母,竟然都是以引发灵灾为目的毁灭世界的无影!这所谓的加雷马帝国,也不过是他们随心所欲玩弄的工具!

多可笑啊!!

那些回忆曾经有多么令人眷恋,到了此刻就有多么滑稽可笑,瓦厉斯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孔,这在他已经登基的当下仍会时不时思念的面孔,这曾经令他无比心安的、依赖的面孔——愤怒的火焰霎时间在心口燃烧,令瓦厉斯在一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抵上他的额头。

“咿呀?”就算被枪口指着了脑袋,这个人的脸上也完全没有任何恐惧的意思,他甚至更加高兴了,笑吟吟地放开瓦厉斯的脸,饶有兴致地说道:“你要杀了我吗?”

“你要杀了你的祖母吗?这亲手抚养你长大,宛如你母亲的人?”

“瓦厉斯,”他这么说,“你要杀了我吗?”

“……”铁骨铮铮的瓦厉斯陛下,握枪的手在这一刻竟然在微微发抖。

“行了——别逗他了。”一只手臂及时从身后伸来,把站在前面的人往后轻轻一拉放在了身后。

身着长袍的男人看向面前的瓦厉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你也是,小子,别闹脾气,好歹我们都是为了恢复人类和世界真正的形态而战斗,在这一点上,我们无影和你,有相同的目的。”

说罢,他率先迈开步子向外走去,而另一人紧随其后,走前还朝他挥了挥手,高高兴兴地喊了句“拜拜~”

在把头转回去之前,他能保证瓦厉斯的表情绝对已经崩了。

嘻嘻嘻。

2.

“你说小艾里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忙忙地叫醒我们?”加雷马皇宫的某处走廊上,换下了一身复杂的宫装,转而穿起黑袍的人走在一边问道。

他蹦蹦跳跳的,在幽暗的走廊里踏出提提踏踏的清脆声响,像是一首节拍欢快的乐曲。

男人为他这没个正形的模样翻了个白眼:“准确地说,是叫醒我——难道我会不知道你根本就没有休息,而是整天在外面跟那群残次品鬼混?”

“啊,也不能这么说嘛,”黑袍人笑嘻嘻的,“他们有时候还是挺有意思的。”

“你有没有想过?”男人阴阳怪气地说,“艾里迪布斯说不定就是看见你精力太充沛了才觉得不能放过你这么个大好的劳动力,结果带着连累我这个可怜人跟你一起加班?”

“哪有!”黑袍人撇撇嘴。

两人就这么一起走了段时间,半晌,黑袍人忽然开口道:“其实我想我大概能猜到艾里迪布斯为什么把我们叫回来。”

看见男人的脸色,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指除了光暗失衡之外的原因。”

“……”男人没有接话,虽然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大概已经知道了黑袍人接下来想说的原因是什么。

“是想让我去看看拉哈布雷亚吧,听说前段时间,那个叫拂晓的组织和光之战士击败了他……老爷子的自我恐怕又不太清醒了。”

黑袍人叹了口气:“真讨厌啊,怎么就不能乖乖等我们做完工作带回真正的世界呢,一点也不了解我们不停加班的苦心。”

男人闻言挑了挑眉头:“我看你跟他们玩得那么亲近的样子,还以为你对他们动了隐恻之心。”

黑袍人闻言,忽然停下了脚步。

在这长而黑的走廊里,他转头静静地看他。

漆黑的影子像极了一抹被遗弃的孤魂。

“哈迪斯,”他说,那张一直都带着某种笑意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一片平静,平静到几乎让此刻的他整个人显出一种无比谵妄的虚假来,“你知道的。”

在昏暗的走廊中,黑袍人开始再次扬起嘴角——他正重新去勾勒笑容。

这个新扬起的笑容里含满了名作慈悲的意味,像是装满了包容整个世界的爱意那样粘腻,他说:“我爱着每一个人。”

在哈迪斯看不清脸色的注视下,黑袍人的表情折射出近乎神性的辉光,他张开双臂,仿佛出演一场戏剧那样长长地喟叹:“我爱着每一个人啊,哈迪斯。”

他如此笑着,在黑暗里看得不甚不真切:“我深爱人类。”

“……”

黑袍人分明说着大爱般宽容的宣言,可却不知为何直叫人感到不安。

“但是啊——”于是,当这种不安发酵到最高峰时,黑袍人的话锋便倏然一转,将语气猛地低沉下去,丝丝缕缕渗入些阴冷,带入了倦怠般的疲乏。

深而浓的眼睫在他双目之下晕染开一片泼墨似的阴影,看去就像几日不睡的青黑般刺眼。

他疲惫极了似的。

而与这疲惫极不相配的,是他神情中那些慈悲不但没有褪去,反而是随着他昏昏欲睡的神情在一点一点的加深。

很快,这种过于浓厚的慈悲便在他的脸上扭曲作了一种叫人不安的怪异,黑袍人依旧笑着,却已然爬上了无数可怖的恶意,“你知道的,哈迪斯。”

“现在的我——更爱我的同胞。”

黑袍人走近他,抚摸过哈迪斯的脸颊,让自己依偎在他的颈窝,爱语般那样低声笑道:“也更爱你。”

哈迪斯不知想了什么,他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脖子的那颗脑袋,过了会,才抬手轻轻抚摸过他的发顶。

3.

前面有说过,黑袍人比哈迪斯提前十年下班。

有关于这件事哈迪斯起初当然是不知情的,否则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同意让黑袍人把所有工作全部丢下让他超级加倍然后自个跑去撒欢?

更何况哈迪斯可太了解黑袍人了,黑袍人的摸鱼程度跟希斯拉德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区别只在于二者的表现方式不一样,并且希斯拉德不管什么工作都摸,而黑袍人则只是摸他不喜欢的工作。

所以——毫无疑问的,扮演一个国家的皇后这种工作当然是黑袍人最不喜欢的那类。

哈迪斯相当笃定,在阿谢姆大人刚刚得知这次的工作内容后,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跑路事宜了。

而早早猜中了黑袍人小心思的哈迪斯冷笑一声,在工作开始第二年就当场擒获一个想要假死跑路的同事,之后几十年更是把后者盯得死死的,怕的就是稍有松懈就让这货抓住空子溜之大吉。

大概是知道这一次哈迪斯绝不可能轻松放他离开了,几次逃工未果后黑袍人老实了,别说逃跑,就连好几次度假他都不会要求自己一个人去,特别乖巧地跟哈迪斯始终待在一块。

起初哈迪斯还想呢,想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人肯定在打什么歪主意,他可不能给对方乖顺的外表蒙蔽双眼。然而几十年毕竟是几十年,再怎么防范也没有每一天都警惕的道理。

于是在某一段时间,哈迪斯的警惕不自觉地放松了。

那根始终拴在他手里,限制着那位一旦有机会就会立刻撒丫子消失的屑人的链子一不小心松开了那么一点点——

于是后果可想而知。

总之等哈迪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亲爱的皇后,伟大的加雷马帝国国母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哈迪斯:……

彼时,索鲁斯皇帝刚刚处理完某个殖民地的反抗军,正是累的双眼发黑,他左脚才刚刚踏进皇宫,便见几位宫人便连滚带爬地跑来,哭天抢地地向他禀报出皇后的死讯。

身体年纪也不小了的索鲁斯震惊地瞪大眼睛差点一口气就没喘匀:???

看看一片哭声的皇宫,哈迪斯拿起那封所谓皇后死前留下的,在其他人看来是绝笔信的信纸,一时间,整个人的身体居然都在微微颤抖!

宫人们一看,见向来铁血冷酷的索鲁斯皇帝此时此刻竟为皇后之死悲怆得浑身发抖,原本就气氛低迷的皇宫立马被更大的哭声所笼罩!

索鲁斯捏着信纸,五官微微抽动,他死死盯着上面的文字,身体快速地一起一伏,那粗砺的呼吸声听得下人们心惊胆战——他们害怕与皇后感情甚笃的皇帝因为太过激动而坏了身子。

而索鲁斯听着耳边的哭声,听着听着忽然猛地捏紧了手掌怒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吓了其他人一跳,原本就跪倒在地的宫人们更是立马将身子压低,半晌,才战战兢兢地去打量陛下的神情,结果却刚好见索鲁斯用那双琥珀般的双眸扫过在场的众人,一向冷酷的眼睛里,竟然有一层极淡的血色。

面对刹那间鸦雀无声的房间,索鲁斯深呼吸了几口气,好像在竭力平静此刻的心情,又过了会,他才用恢复了往日淡然的语气说道:“都出去。”

宫人们犹豫了一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忧心此刻已然年迈的皇帝的身体,可他们也实在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的命令。

于是片刻之后,宫人们弯着腰缓缓退出了房间。

而独自留在房间中的索鲁斯,被认为是因为挚爱死去而悲痛至愤怒的索鲁斯,则一点一点撕碎了那张信纸,再一字一顿从牙齿间泄出那个他几乎恨不得将其跟着信纸一同撕碎的名字:“阿、谢、姆!!!”

狗东西!!!

4.

哈迪斯是如何愤怒的,黑袍人当然不知,或者说他的确是能想象到一些,但对他真的已经是憋坏了,就算知道这种行为将让他迎来一个暴怒且长期炸毛的哈迪斯,他也属实顾不上了。

饶了他吧!他,作为一个本来该是四处出差满世界跑的阿谢姆,一个几十年不着家才是常态的阿谢姆,居然足足在加雷马待了七十多年!整整七十多年啊,期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加雷马边境,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在营地中央指挥军队。

没有带军冲锋环节的那种指挥。

可是就连去加雷马边境坐着发呆这事也已经是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真的快要发疯了!!

此刻,离开了加雷马的黑袍人宛如脱了缰的野马,离了弦的疯狗,得以再次踏入这个大世界的他,一时间甚至兴奋得没忍住在野外蹦蹦哒哒。

不用再维持一国皇后矜持的仪态,不用再绷紧皇后高雅的人设,在这一刻,黑袍人如获新生!

连夜逃离加雷马,黑袍人感受着吹在脸上温柔得宛如抚摸似的微风,那不再像刀锋一样凛冽的温和触感,这是他已经阔别许久的春日——黑袍人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5.

黑袍人的路线一路往东。

也许是太久的寒冬让他连带着灵魂都一齐冻的彻骨,自由之后,黑袍人直接就选择了记忆里应当是最为温暖的东方。

在对普通人而言已经能称之为久远的过去,当时哈迪斯率领军队一统北洲且将加雷马的体系改为帝制,与国内的黑袍人联手一举解决内忧外患之后,两人是有一段算得上休假的清闲时光的。

那时,黑袍人记得哈迪斯丢给了他一卷地图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地方。

“虽然都是些残次品粗劣得跟积木没什么区别的城邦,但姑且也有些勉强能看的作品……总之,哪一个合得你心意?”

哈迪斯这么说着,懒洋洋地躺在铺了一层毛皮的躺椅上,眯着双灿金色的双眼,无端像是只正小憩的豹猫。

黑袍人抬头看去,见他近乎是贴在身下毛绒绒的毛皮上,那毛皮又厚又软,白得像是初冬刚降的雪,出自他们二人半年前在狩猎宴会上猎来的一头雪熊。

黑袍人展开地图,将它平铺在身前的木桌上,转头笑眯眯地问:“难道你是想要送我礼物吗?哈迪斯。”

“我不过是懒得跟那群废物多争论……一个两个纸上谈兵起来一套又一套,说到实践就缩得比谁都快,要不是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我早把他们砍了。”哈迪斯说着,原本阖上的眼睛沉沉掀开一道缝隙,其中流露出些许渗人的寒光。

顶着国母仪态端庄的皮囊,黑袍人一展手中缀着羽毛的折扇,捂住了嘴咯咯直笑,笑得花枝乱颤容光潋滟,在那近乎美丽到有些炫目的五官下,甚至称得上让满室生辉:“你说得对,哈迪斯,一个优秀的国家可不能让不堪大用的蛀虫尸位素餐……交给我吧,亲爱的皇帝陛下,我会让他们知道国家成立时就定好的阶级社会体制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那可绝不只是看着森严而已。”

“嗯哼,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哈迪斯很自然地认同了他话中的意思,连确认也不必有,计划直接敲定,同时也宣判了某些人最终的下场——不过那是未来才该做的事情了,在此刻,他只扬了扬下巴示意黑袍人快点做出决定。

黑袍人的指尖摩挲过牛皮质感的地图,顺着国家的分界线一路滑过,半晌,他问:“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哪里最温暖呢?”

他一边说着,手指也一边滑动,一点一点摩挲过那些代表了湖泊或是山脉的曲线,一路向着东方而去,最终,在哈迪斯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那根纤长的食指也停驻在了上标有“多玛”二字的国家之上。

“那自然是东洲。”

三年后,加雷马帝国远征东洲。

在索鲁斯御驾亲征的同时,帝国内部也在皇后的一手主导下掀起了浩浩汤汤的改革运动,这一次的改革,不仅直接铲除了蛰伏在暗处的剩余的共和国旧势力,还彻底巩固了帝国成立初便宣布的阶级社会体系。

几番推动下,国内掀起了高度的实力主义热潮,而更令有心人细思极恐的,是加雷马此刻正值征战,那些渴望进入上层阶级的人们刚好会为急需兵力的前线提供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这约莫再次是一场由皇帝与皇后共同敲定的计谋吧,除了偶尔在心底这么呢喃外,没有人敢多议论任何闲言。

6.

长途旅行对黑袍人从来不是难事。

或者说,对无影,对这些自古代开始就存在至今的幽魂而言,他们想去哪里都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只除了有一个地方再也没有办法到达。

在想些什么啊。

黑袍人按捺下不知为何突然涌起的涟漪,把注意力重新投向面前的这片土地。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地方的名字应当叫作延夏,再往西北的方向去,就到了东方对外的贸易港口黄金港。

也许是战火的创伤依旧没有愈合,或者干脆就是侵略者的存在掠夺了这里的生机,这一点就算延夏因为气候的原因而显出了甚至称得上与加雷马截然相反的地貌也不会得到改变。

这片名作延夏的土地,它的生机已然被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消弭干净,干涸的血迹涂抹在各处的废墟之上,与兵器与装备的残骸一同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所经历的悲剧。

也许它曾负有无数的赞誉与美名,但在帝国铁蹄无情踏过的今天,这里除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死气之外,什么也没有剩下。

延夏缺乏活人的生机。

即便活人分明是多的。

黑袍人抬眼望去。

不远处刚好是一座规模不大的村落,而一队巡逻的加雷马士兵正从它的中间穿过。

金属制的装备让这些士兵显得与整座村庄格格不入,而这村庄甚至也不能再称作是村庄——大部分的房屋已经垮塌,田地中生满了杂草,畜棚也明显弃置了许久。

除开那些目前只能称之为废墟的残骸之外,幸存的还算是完好的几栋房屋紧闭了门窗,甚至与残骸也没什么区别了。

分明是没有生命的建筑,却无端透出种惶恐的不安。

整个村子不见村民也没有声音。

有些叫人毛骨悚然。

而算算季节,此时正是农忙,可那明显是长满了杂草的田地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人打理的模样,本该散养在田边的家畜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只在枝头立了一只乌鸦,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瞪着废弃的饲料槽。

半晌,还是黑袍人仔细地往阴影里看了,才见几个没有来得及回到屋内的村民缩在屋檐的阴影里紧靠着墙壁,恐惧地等待士兵们离开。

“咔哒咔哒。”

这样一座村庄,一时间竟然只能听见士兵甲胄摩擦发出的声音。

黑袍人站在山坡上高高看着,垂下去的眼睛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又或者什么也没想。

等加雷马的士兵彻底走远之后,那几栋房子才从里头被人小心翼翼地从门推开道缝隙,先由一个年轻人探头出来左右看看,确定士兵的确是已经走远之后,他们才长长松一口气放松下身体,转身把门彻底打开,让躲在门里的村民们出去。

而那些走出来的村民们与这个死寂的村庄如出一辙,他们沉默着,好似战火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心魂与活力,只在躯壳里留下一地的死灰。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对刚才的士兵发出任何议论,他们只是这样寂静的,无言的,扛着锄头地往田地里走去。

麻木。

黑袍人从他们脸上只能看到这个词。

这太过麻木了。

黑袍人有些疑惑。

如果他没有记错,多玛的反抗与起义在沦陷后的这十多年里从来没有停下过,特别是多玛的前任君王海燕,对方至今活跃在各场起义的前线,带领诸多有识之士们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反抗。

他的能力如此优秀,优秀就算是站在敌人的角度,黑袍人也不得不赞叹对方是一位英杰。

但就是拥有这样一位领导者的国度,就是这样一位领导者所希望拯救的国度,它的国民脸上竟然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星火。

他们像是彻底枯朽的树,像是彻底燃完的灯,他们只有蛀满了虫的尸骸,只有烧得仿佛烂泥的烛泪,他们看不见希望,他们不渴望自由。

二十多年的战争与之后十多年的征服,太多的死亡与灾厄已经构筑成最沉重的枷锁,压弯了太多人的脊梁。

你怎能去怨怼这些民众的麻木?

即使他们的麻木着实让人感到可悲。

真可怜呀,黑袍人想,海燕想要复兴国家的愿望的确还遥遥无期啊。

一个国家想要解放,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个英明的领导者。

黑袍人看过太多反抗的国家了——从古代的亚拉戈到当今的加雷马,他有太多太多的机会去看,永远担任侵略者的强大帝国踏碎了无数相较而言的弱小国家,而他看着,将一切一览无余。

有些国家被征服,化作死灰,无声凐灭在之后的时光;还有些国家被征服,化作火光,继续在罅隙间顽强地燃烧。

再之后,死灰被四方的风吹散不复踪迹,而火光却随着风越吹越高,在烟尘中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最终在某一个契机彻底化作燎原的大火。

火焰燃烧着,滚烫地化作自由的模样。

就连加雷马起初也是如此。

因为天生无法使用魔法而远远弱小于其他种族的加雷马人,在很久之前便失去了原有的家园被远远驱逐去了贫寒的极北之地,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长到在正式运用魔导技术之前,加雷马都是一个无比弱小的国家。

被侵略,被占领,被欺辱……这些就是曾经的加雷马最常经历的事。

只不过加雷马人没有屈服。

哪怕身处最为荒僻的严寒之地,加雷马人心中的火焰也从未熄灭,它始终燃烧着,在他们的心底与灵魂深处,始终作为信念与希望熊熊燃烧着。

也正因如此,正因这一团不断燃烧的火光,这些微小的星星之火才得以在最后等来了燎原的那一个契机——来自太古的完全之人看见了他们。

哈迪斯与黑袍人选中了加雷马。

他们来到这一个国家,带来复苏之风,带领这位于极寒之地的国家燃起最疯狂最炽热的大火。

他们燃烧着。

7.

“您能给予我一碗水吗?为我这位路过的旅人?”

问出这句话的人就站在门外。

他穿了一身漆黑的长袍,戴着一顶颇有些讲究的圆帽,问话时,他的头微微低着,这让他们就只能隐约看清他那一双盈满了笑意的眼睛。

那是双多讨喜的眼睛呀。

几乎要让人忽视他的可疑了。

毫无疑问,这个全身上下都被黑袍笼得严严实实的人当然可疑,可疑到即便是在向生人提出请求,他也不愿意展现出他真实的长相。

但与他的可疑同样强烈的,是他那一双如此真挚的眼睛,当你凝视他时,绝不会认为那些心存阴思之人能够拥有这样一双清透的眼睛。

打开门的人是一位老者。

她拄着拐杖,一起一伏的身体就像是破了洞的风箱,每一次的呼吸都会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抬起头,四周爬满了皱纹的混浊双眼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敲响了她房门的陌生人。

敢于打开门,其实便已经证明了她并不害怕来的人会不会心怀恶意。

一是他们这座村庄着实已经不存在任何可以被掠夺的财富,二是就算来人心怀不轨,在这座只留下她这位老人的房子里也不会有任何除了她性命之外的损失,甚至于她的死还能警醒其他已经去了田地里的村民,让他们在听到动静后不要回来。

实际上,像她这种老人,在这种时期下就已经该死了。

所以,虽然她正用一种警惕的目光打量眼前这位旅人,但那双眼睛依旧不改其实质的灰暗。

就好像爬满了裂痕一样。

她半眯着眼看了他一会。

半晌,她确定自己的确是看不清他的长相。

于是老人转过了身走向屋内,说:“我去为您取水来。”

过了会,她颤颤巍巍地端来了一个木碗,这木碗已经十分破旧了,可水却是相当清澈的:“请用吧。”

黑袍人接过水,笑着说到:“感谢您,您真是位善良的夫人。”

老人似乎为他的称呼愣了一下,她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这个黑袍人身上——毕竟几乎从不会有人称她这种村妇为夫人,而如果对方这样的称呼是无意为之的话,那毫无疑问他很有可能来自某个显赫的家族。

“这不是个适合在外行走的时期。”

当黑袍人喝完了水,将碗还给老人时,他听见老人这样说到:“或者说这个国家此刻不适合任何人旅行。”

黑袍人愣了一下,见状,老人便叹了口气:“战争还没有结束,孩子,如果可以,你该尽快离开多玛。”

她说道:“加雷马帝国的士兵还在外巡逻,他们是吃人的野兽,不会听你任何的解释,不管你来自哪里,如果你碰上他们,你都只会成为一只待宰的羔羊。”

“快走吧。”

黑袍人听罢,却又笑起来:“您果然是一位善良的夫人。”

可老人却摇头:“我并不善良,你该走了。巡逻的帝国兵向西去了,你要避开他们。”

说完,她后退一步就想要将门关上。

但黑袍人却先她一步把住了门。

老人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却见后者还是笑着,虽然此刻的动作有些冒犯了,但神情依旧十分温和,他问:“其实刚才帝国兵路过时我就在了……我很好奇,为什么您的村子已经只剩下这么几栋房屋了,您却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

是的,这座还有十来二十个村民的村庄明明只剩下了五六栋房屋还算完好,而其他村民也很明显是几家人住在一块了,可面前这位老人依旧是独自拥有一栋房子。

这令黑袍人十分好奇。

“……你从那时就在了啊,”老人听了他的话,也没露出什么生气或者惊慌的表情来,她只是摇了摇头,好像讽刺那样说着:“那你倒不是个单纯的讨水人了。”

“我是个旅人,当然会想知道更多的见闻啊。”黑袍人反而笑起来,那双看着老人的眼睛依旧很是明亮。

“……”老人怔了一下。

可真是漂亮的眼睛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里说道,多么具有生机的人。

于是她露出个苦笑来:“你想听吗?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问题,只是那样就会让我变成一个卑劣的毒妇了。”

“您能有此时的心肠,便证明您绝不是一位恶毒的人。”黑袍人说道。

“好吧,既然如此,也并不是个多长的故事了,”老人叹了口气,“那大概是十多年前,多玛刚刚沦陷时的事情了,你知道,在那个时候战争还远不到平息的地步,原多玛的旧部与起义军活跃在多玛的各个角落,隐藏在我们这些距离城邦较远的村落里。”

“我们的村庄也是其中之一。”

她诉说着这些往事,一时间本就布满了沟壑的脸似乎变得更加苍老,几乎让她犹如彻底枯朽的木头那样满脸都是垂死的死气:“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的风声,帝国兵开始高强度搜索我们这一带的村庄,想要找出隐藏在这里的反抗势力,等他们找来时,还有几位重伤的起义军没有及时撤离。”

“我们或许是最后一个被搜索的村庄。”

“现在想想,那些帝国兵恐怕早打定了主意要搜出东西,也可能干脆就已经得到了准确消息是我们这里藏了人,刚一进村,他们就抓了我们这里的年轻人作为人质来逼问。”

“一遍一遍问,问一遍不说就杀一个人。”

说到这里,老人脸上的麻木开始渐渐消融,名为痛苦的神色开始从她苍老的眼睛中流露出来:

“第一遍,没有人说,第一个人死在了他的枪口下。”

“第二遍,没有人说,第二个人死在了他的枪口下。”

“第三遍,没有人说,第三个人死在了他的枪口下……”

“第四遍……”

“第五遍……”

老人用嘶哑的声音念着,一个一个地念,好像她再一次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一样数着每一个死不瞑目的亡者,那些尸骸就那样横亘在地面,一双双丧失了光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

那个夜晚依旧淌着鲜血,嘀嗒、嘀嗒,它们变作梦魇一刻不停地游荡在她身边:“第十三遍……那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

“……”

她说不下去了。

眼泪滑落她的眼角,很快老人便泪流满面。

“您说了吗?”黑袍人轻声问她。

“我说了啊!”老人掩面痛哭。

于是,枪口转向奄奄一息的起义军。

“砰!”

断送了一切。

帝国兵走前,大火熊熊燃起,尸骸与哭声一同在火里变成灰烬,就在这时,原本已经准备整队离开的军队,那个逼问他们的首领忽然转头,恶毒地对她笑起来:“太感谢你了,好心的女士。”

在这个笑容下她浑身都开始发抖,明明身旁全是大火燃烧时滚烫的温度,她却如坠冰窟。同时站在她身边的女儿更像发了狂似的凄声尖叫起来,拔腿就要朝那个首领冲去,但在前一刻被她死死拽住了手臂。

在女儿的挣扎之下,火焰燃烧的滚烫之中,老人听见自己崩溃的大哭声。

从那之后,生活似乎就变作了梦魇。

厌恶、疏远、排斥、憎恨……不止是村民,连她的女儿也是如此反感她的。

“我真是恨你,”女儿不止一次这样说,“我是多么不幸有你这样的母亲,你该让我死了的!”

之后没过多久,她女儿与村里几个年轻人一起离开,加入了多玛的反抗军。

再过了三年,她女儿战死了。

连遗物也不曾给她留过。

多么可悲,又是多么可恨啊——得知女儿死讯的老人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那天只是她呆呆地坐在房子里,看着窗户发了一整天的呆。

“那您觉得,如果您知晓了之后会发生的事,您还会在那时做出那个决定吗?”

对眼前老人的崩溃视若无睹,黑袍人趋近于冷酷地这么问。

“如果我早知道……?”老人喃喃了一句,接着大哭道,“这怎么能有假设呢,我还是会啊!我当然会!那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的亲女儿,我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被杀死啊!!不可能的……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老人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脸反复呢喃着“我做不到”,而黑袍人则站在她面前,帽沿下的眼睛垂下去,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她。

那双原本充盈着光泽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却有些给人以空空如也的奇怪印象,让人想起透明的玻璃珠子,漂亮却空洞。

“多么可悲呀,”忽然,他这么喟叹道,接着笑意开始从他的眼底蔓延,“多么可悲的人类。”

他向老人伸出手,一时间,那张蒙着面纱的脸上竟浮现出无限的悲悯,他微笑起来,竟像是朝人间伸手的神,“不必烦忧,我会拯救你们,不管是过去,是现在,还是未来。”

原本只顾着流泪的老人闻言抬起头,见了黑袍人此刻的神态,她竟然瞪大眼睛,恐惧地向后挣扎了两步。

“啊,不必如此害怕,”这样子说着,黑袍人收起了想要扶起老人手,没头没脑地,他又说,“那些帝国兵已经起疑了。”

老人的呼吸猛然一滞。

“别那么惊讶,我作为一个旅人,一个冒险者,行走在外总要有些傍身的本事不是吗?”黑袍人笑起来了,他的指尖伸出去,指了指老人家里的某个角落,那动作轻飘飘的,却让后者浑身都开始发冷,“不想十多年前的事再发生一次的话,就让他们快走哦,不然再过一会,那些帝国兵可就要回来了。”

说完,他轻声笑起来,没管老人再有什么反应,转过身挥挥手径直离开了。

8.

黑袍人的目的地是黄金港。

远东之国对外贸易的港口,红玉海上最璀璨的明珠。

只要穿过了多玛,周遭的风景便像是扯了画布般焕然一新,没有战争的摧残,没有贫苦的侵扰,这里的一切由繁华与金钱织就——软轿上巧笑嫣兮的妇人,转角中风流倜傥的士子,极具东方风格的建筑鳞次栉比,叫卖声与欢笑声在都各处不绝于耳,穿梭其中时,会让人不禁觉得处处都是一场不会落幕的狂欢。

这里一如它的姓名那样,是黄金打造的港口。

黑袍人抵达黄金港时,已经到了如月中天的时候,换在其他城市,早已是万籁俱寂了。但这个地方却从不会过早的安眠,夜色的朦胧只会让这里更披一层暧昧的辉光,昏黄的街灯下,街头有悄悄缠起的小指,巷口有无声隐没的璧人。

这才有了些东方该有的样子。

黑袍人左右四望,最后他抬起头,看着头上高高挂起的那一排排大红色的灯笼。他闻到夹着大海味道的风,它们远远吹来,将吹得灯笼吹得东摇西晃。

黑袍人看着看着,忽然出了神。

他看见了更加遥远的,铺在红灯笼之后的夜空。

夜空披了满身的星辰,像穿起一件浸染了星光的外衣,而在这群星之间,有一轮巨大的圆月镶嵌其中,它像这外衣之上最华美的珠宝,银白的,剔透的,几乎要让人看入了迷。

于是黑袍人伸出手,张开五指挡住了月亮皎洁的辉光。

多么难得啊,这样的夜晚,黑袍人想,嘈杂的人声,如梭的人流,这是最热闹最普通的夜晚。没有亘古不变的死寂,也没有从不停止的哭泣,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他闭起眼睛,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与哈迪斯和希斯拉德参加的一场庙会。

那真是相当盛大的一场庙会啊,彼时的灯火与欢笑依旧深深烙刻在黑袍人的脑海之中。他甚至记得那天希斯拉德还用自己的特权偷偷从创造机构带出了好几个因为太过复杂而禁止私自燃放的烟花,在庙会结束时,他们俩无视了哈迪斯的警告将它们一齐点燃,结果因为操作不当炸得三人满身都是灰。但好在最终烟火还是点燃了,它冲向夜空,炸出漫天飞散的星辰,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在缤纷的花火里放声大笑。

多漂亮的烟花呢,这么想着的黑袍人睁开眼,看见希斯拉德正站在街边对自己微笑,他还身边站着其他张望着庙会的同胞,见他看来,前者便这样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再一眨眼,那些影子已经一齐消失在了无边的人流之中。

“今天的庙会可真是热闹呀,”他听见自己这样说,“下次也一起来参加吧。”

他这样对哈迪斯与希斯拉德说。

“今天哪里有庙会了?可真是奇怪的人。”路过的人犯了嘀咕。

“他身边不也没有别的人,还是走远一些吧。”同行者拉着他离开。

是呀、是呀。

因为今天可没有什么庙会,所以今天也根本没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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